活動及工作坊

後記

Phil Jones 的五感戲劇盛宴

10/8/2019 – 陳凌軒 (美國註冊戲劇治療師)

 

雖說戲劇屬於同時用上多重不同感觀的藝術活動,但當kunst邀請我當「戲劇與五感」研討會的交流藝術家時,方發現其實我從沒有好好探索過五感在我的治療中的使用。

 

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與觸覺五感之中,自命最是觸覺型的人,愛動享受按摩需要擁抱。視覺,則是很重要的輔助,愛美愛看愛觀察。

但原來,我的聽覺、味覺和嗅覺幾乎不太敏感。

 

看Phil Jones用五感帶戲劇治療工作坊。第一個最深的印象是視覺也是觸覺的──他穿很正式的恤衫西褲來帶工作坊。著有幾本很有份量的戲劇治療與藝術治療著作,來自英國的他,一出場就是學者的格調。正式的、四平八穩的,知性的。

 

戲劇治療,重視想像,常用聯想。看Phil借五感刺激想像與聯想,是場盛宴。花多眼亂,略描幾個。

 

聽音樂,作聯想,再繪圖,是表達性藝術中常用的作法。但Phil當然不屑於一般。找來幾盆有香味的盆栽,綠光盈滿,各人摘下小葉,邊嗅邊畫,邊嗅邊唱,邊嗅邊想。有趣。愈不常用的感官,藏著愈多寶貝。我折下來的一小束,是驅蚊草。如此細細嗅著,始發現葉子與葉梗之間的味道經已迴異,大的葉與小的葉在濃度上也相逕庭。吸進身體,天知道那味道在神經之間走了哪些迂迴幽微的小徑,只感到它引領著我指頭間的粉紅色水筆,在白紙上畫出了一些我不熟悉的線條。把筆放下,左右上下看一遍,彷彿看見大圈中一個少女的側影。往內走,如果再往內走,我會看見什麼。

 

作為城市長大的小孩,嗅覺回憶多具化學成份──第一個補習老師的香水味,去深切治療部探望母親時那消毒酒精的味道……全部濃烈得我一聞到就會立刻回到那當下的情緒。

 

初認識丈夫時,我說他身上有一股嬰兒味。他狠狠斜晲我,男人老狗,嬰兒味?他很不爽。但追蹤下來,原來是因為他們家洗衣服都放滴露。正是淡淡的滴露味勾起我的童年回憶。小時候,祖母給我泡澡時,總放幾滴滴露。天知道,或許,那回家的味道,早早埋下我們要一起成家的伏筆。

 

嗅覺的神奇。

 

我重視的,多是人與人之間的觸感。而Phil則跟我們探索了,如何把這個觸感投射到死物之上。

 

用手把雪莉紙隨便捏成一個球狀的小東西。給它添眼添嘴,命之以名,如賦生命。這個自己創作的小東西,每人珍而重之。可以是「我」的投射,可以是「我的」一部份,或純然一個由「我」創作的小生命。

 

從這個角色開始,尋找一個「家」。從「家」開始,說一個故事。

 

他規定,故事中的小東西得遇到三個難關,跨過難關,順利回到家中。典型英雄歷險公式的基本大綱,穩重安全地包裹著所有難題都有走過的可能的希望種子。就有參加者告訴我,把三個難關的故事說著說著,內裡一個小結彷彿被輕柔解開。

 

故事的力量。

 

Phil建議治療師們可多看關於故事的書。他提到Alida Gersie和 Nancy King。我讀過她倆的《Storymaking in Education and Therapy》,但我始終更愛Joseph Campbell的經典《千面英雄》。

 

給你的小東西唱首安眠曲吧。Phil說。

 

不知道歐美小孩是不是都有聽安眠曲的童年回憶?有一個在英國讀書的香港朋友曾哭著臉抱怨,課堂上老師叫大家找一首媽媽曾給你唱的歌作形體創作。她搜索枯腸,媽哪有給她唱過半首歌?安眠曲這事宜,我們之所以懂,都從故事上電視上得知,隔一重的。沒事,幸好榮格老早告訴我們有集體潛意識。儘管小時候沒這個直接經驗,憑空也可想像出那溫柔的力量。自己可以給自己的內在小孩唱,反正我們始終得成為自己的內在父母。「Lullaby and goodnight…」怎麼口一開竟是英文歌。換一首,我跟我的孩子唱:「月光光,照地堂…」
如果一首歌,可以陪著孩子走很遠很遠的路,遠得多年後可以循歌聲回到那安全美好的童年,我願意為孩子多唱。

 

聽覺的回憶。

 

兩天的工作坊中,Phil花頗長的時間在(Boundary and Rules)界線與規則之上。

不只是第一天的上午跟大家定下界線與規則,下午又跟大家檢查一下是否有記得,有沒有什麼要加要減?。第二天,不厭其煩又重提一次。
界線與規則很重要嗎?他說:「觸碰自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夠安全的場域,人們才有願意進行深入的自我探索。」
建立安全,值得花上時間和精神。

 

經常,到學校或其他中心的治療室主持工作坊時,若有外人(通常是老師或清潔姨姨)闖入,我總緊張兮兮,忙問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嗎。內心是生氣,彷彿我的孩子脫光光被看見。當我跑去跟接洽人員談隱私的重要,我卻總可以窺見他們忍住不反白眼,忍住不直接嫌我龜毛,但他們的內心聲音始終嚮亮:「有分別嗎?」

有。真的有。很小的分別,很大的影響。

 

小組要開始時,我總是想要把門都關好。曾經有個老師教我,把這界線定得好,做得到,基本上就是小組成功的一半。

 

五感細膩幽微,一個拐彎,就是另一個天地,有機會風和日麗,也可能天昏地暗。兩天下來,Phil始終小心翼翼,彷彿告訴我們心房乃心事重地,要打開就得恭敬虔誠,慎而重之。

 

Phil 說五感活動,正好訓練我們的肌肉──訓練玩耍的肌肉。

 

果然是戲劇治療師,念茲在茲的,始終是能夠玩(playing)。

 

Winnicott說過:「心理治療一定跟兩個人玩遊戲有關。因此,當病人沒有辦法玩遊戲時,治療師的工作方向必然是,把病人從無法玩遊戲的現狀,帶到一種可以玩遊戲的情境。」

 

於是,從探索五感,慢慢能夠玩起遊戲來;從建立玩遊戲的能力,慢慢走到心靈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