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及工作坊

後記

五感的覺察與參加者的角色

音樂治療師黃愷弘先生

 


當初受Kunst邀請以交流藝術家身份參加 Paolo Knill & Margo Fuchs Knill 五感工作坊的時候有點受寵若驚,畢竟自己當治療師的年資尚淺,對音樂以外的創意藝術也沒有很深的認識,似乎「未夠班」。幸好曾經參加過五感表達藝術工作坊,再想想若以不同的角度 (包括普通參加者、音樂人、實習治療師和治療師) 去反思體驗,應該會相當有趣,加上對音樂治療與表達藝術治療中的音樂定義感到好奇,便感恩的接受了。

 

回想起那兩天半的體驗,除了加深自己對感官 (Senses) 的看法外,亦很榮幸地能夠與現象學派表達藝術治療始祖學習及進行交流,以下我會概括工作坊的重要部份和憶述當時的感受,當中或會借助圖像,更有效的表達所想。那麼甚麼是五感? 我們一般了解為聽覺、視覺、嗅覺、味覺和觸覺,與藝術、治療又有甚麼關係呢?

 

給參加者的自己——第一天

 

「我不需要是一個詩人,但是我也能作詩…」

 

在2019年11月15至17日之間,香港尚未有全城抗疫的恐懼,但卻因為社會事件導致前所未有的擔憂及敵對形態,而我當天的狀態確實也不太好。隨着「例牌」的人物介紹後,工作坊由「手牽手」的儀式 (Ritual)開始,60人的大組圍了一個圈,閉上眼睛,我藉着觸覺感受着兩手傳來的溫暖,那是多個月來少有的連接(connectedness),與別人連接,與此刻現在 (Here and now) 連接。耳中聽着Margo 的聲音,大概就是說帶着感恩的心態開始,那是一種很「禪」的感覺,除非在靜觀的時候,日常急速的步伐很少有靜下來的一刻,再聽着她的詩句,彷彿聯想着詩中的畫面……

 

這時候聽覺接收到另一種聲音,老師Paolo帶領着參加者唱着他昨晚(15號晚)才想好的歌曲,’Sing, sing sing, a new song now, joining in and sing wow wow!’,那時的我與另一位交流藝術家Cat在60人圈外伴奏着 (圖1) ,聆聽着60人合唱的震撼感,但想深一層,除了聽覺,我用了更多的是視覺去感受聲音。在看着其他參加者的擺動和Paolo老師的指揮,聆聽着眾人的歌聲,這多種的「連接s」加上緊張帶來了滿足感。

 

圖1

 

音樂牽引着情感,也帶動身體,Margo老師隨後帶領我們進行「律動」,寫出來的時候可能有點誇張,但本來是詩人的Margo,我聆聽的是她的聲音中的意境,讓我從合唱體驗轉移到對自己身體的覺察,再定位 (locate) 自己。這裏的定位並不是指地理位置,而是對自己的狀態、情緒的掌握,但是維持在接受自己丶非批判的狀態。其後她鼓勵我們從剛剛的體驗或當時的狀態送三個名字給自己,然後與不同參加者交流,收集‘Like’後決定哪一個名字最切合自己 (圖2)。

 

圖2

 

跟着的活動就要看參加者對「覺」的敏銳度了,Margo老師以自己的名字作例子做了示範,並邀請參加者以自己的新名字作詩,詩的內容沒有限制,個人認為是根據自己的狀態,重點是如何察覺自己呢? 其後參加者以二人為一組互相朗誦,並分享看法或作出美感回應 (aesthetic response)。我聽了組員的詩後即席寫了一首詩作美感回應,礙於私隱,不便在這裏透露,但是我們也驚嘆着那回應的深度及精準的捕捉了他的狀態。我自問沒有很高的文學修養,似乎最重要的就是我對聽覺的敏銳度了。

 

以下是我當時的詩:
NoGo
Not a single day I don’t miss
the moment that I no longer Own
let Go… let Go!
time is running Out
find your Own way…

 

現在閱讀這詩是用看的,但倘若讀出來就會變成聽的,態度的不同也代表着不同的意境,故重點在於「覺」的感觀世界而不是詩這個媒介。這牽涉到現象學派表達藝術治療的另一個理論:低技術,高敏感度 (low skill, high sensitivity) (Knill),這個我會稍後補充。

 

午飯過後

 

承接午飯前對身體、自己狀態的覺察,Paolo老師把我們帶到一個化繁為簡的群體音樂空間,並以20人為一組,一起以Rap或唱配以動作進行一個集體秀 (圖3)。

 

圖3

 

他先邀請我們探索自己的新名字,例如以母音 (vowel) 或子音 (consonant) ,甚至隨意拿掉字母抽取可重複的單音為基礎,並嘗試以半Rap的方式隨意創作…分組過後我又回到伴奏的位置上,不同的是Paolo老師給我們三種不同的音樂風格對應三個不同的小組,但是對節奏的精準度,彈奏方式有頗高的要求,大概是希望給予參加者最穩定的音樂結構吧。從參加者的角度看,要一邊發揮創意,Rap自己的名字,又要感知其他組員,身體也要配合,一個有節奏性但是變化不大的音樂十分重要。Paolo老師當然沒有「畫出腸」,而是讓參加者重複嘗試,實行以體驗為本的教學(experiential learning)。此番體驗雖然很抽象,同時利用了很多不同的感官部份,當中包括對聽覺(自己與別人的音樂)、視覺、走路時的觸覺。這種體驗在日常生活之中也會出現,好比在街上走動的時候哼着歌曲,不同的是我們加強與那三種的感官,覺察自己的狀態,在成為焦點的情況下即興地「表現」出來,或許這就是我們自己的「行為藝術」了吧。

 

我沒有機會體驗做秀的過程,但是從參加者的反思當中體驗到他們之間的聯繫及互相遷就‘Give & take’,當然也有部份參加者不習慣以即興的方式呈現自己及探索。說回體驗為本的教學(experiential learning),透過行動去學習好比一個嬰孩在爬路當中感受到他的四肢以及他接觸到的世界。起初他們都是以味覺感知世界,在成長的路上慢慢學習不同的理論,由簡單的「1+1」去到歷史、商業、推理等等更複雜的知識。可我們的情感卻更複雜,它不是知識,也不能夠以單一理論運用在所有人類身上,因為每個人都是獨特的。任何治療大師都不能夠比我們自己更了解自己,但是他們能夠以他們自身的經驗及敏銳的「覺」促進我們對自身的了解。

 

第二天的角度

相比起第一天就着一個特定感官的「放大鏡式描寫」,第二天我會着重不同「覺」及角色,並闡述感官背後的情感及意義。

 

儀式的新角色

參加者當天似乎帶着不同的情感進入手牽手儀式,與大家互相連接起來,其後Margo朗讀她的詩,相比起聆聽她的語調、節奏,這次我嘗試閉上眼對應字眼作出聯想,包括花朵、陽光照射的溫暖,詩中的意境,把想像變成身體的聯想。這次的「覺」牽涉到不同「角度」,由聽覺轉化成視覺及稍後身體的觸覺,形成成一個很立體的多感官體驗。

 

唱頌(chanting)

Paolo在聽詩後邀請我們感受着剛剛的感覺,然後尋找一個屬於自己的位置,覺察自己,以自己的聲音輕聲的‘sing’出來。於我而言這個活動相當生活化,對於音樂或都市人而言,唱歌或聲音的表達通常都在練習或表演的層面,但在那個世界裏,參加者積極的覺察着自己不同的感官(甚至第六感,即直覺),然後以自己的聲音表達出來,不同的是,在日常生活當中很難六十人一起‘sing’出來。我當時的感覺就像在音樂治療的即興時刻一樣,在音樂當中與其他人相遇,同時也覺察着自己的全身感官。隨後大家又一起唱着主題曲,把氣氛推高,預備進入下一個環節。有趣的是,Paolo在工作坊開始的時候特別叮囑我在彈主題曲的時候要令節奏跳動一點,有點像Bob Marley的Style,大概他很清楚在這個環節需要一個怎樣的氣氛吧,我會在以短片中介紹音樂在不同情況下的作用,並闡述工作坊的音樂如何與其他音樂的不同。

 

 

在打開參加者的感官後,Margo重新邀請參加者就着星期天早上的主題作詩。由於我很快的投入感官體驗給予自己的情感連接,很快便開始寫詩,對她的指引也不怎麼記得了。

 

Sunday Morning星期天早上
A contained being, a lost soul
who thinks finding his anchor is the goal.
Never did he know,
that such a thing is impossible.
The ship never stops.
The ship will set off.
The ship itself is the anchor

 

Margo邀請我們以6-8人一組以不同方式分享及聆聽大家。這裏有很多新的驚喜及感官體驗,在我的小組當中,我邀請大家閉着雙眼聆聽關於自我成長的詩,我以不同的語氣、抑揚頓挫演繹着自己的作品兩次。這種高低起伏的表達方式在音樂當中其實是同一個概念,即使在不同的藝術元素當中也有共通點。承接第一天關於詩詞方面的「低技術、 高敏感度」,參加者不需要有很高的藝術造詣,因為重點在於他對自己情感、感受的敏感度,並如何表達出來。其他小組的成員也有很新穎的表達方式,包括一起望着鏡子,或一起手牽手的,又或圍着或背向朗誦的成員。我們小組在感受着情感的同時也作出美感回應及支持。

 

後來在大組分享的時候,每一篇詩詞就像連鎖效應的煙花不斷的爆發起來,情感一篇比一篇的豐富,由當初對星期天早上的盼望到對「紅磚牆」的擔憂,那個時候幾乎整個場的氣氛也熾熱起來,沉重起來。最後在大家互相的寧靜掌聲支持下結束上半部。

 

治療師的價值
剛剛兩段比較少描述感官,反而更多是我以參加者的角色的感受。日常生活當中我們很少會以單一感官去體驗生活 (五感冥想除外),而在第一天集中在每一個不同的「覺」後,對於整體感觀背後的情感似乎就更容易「被看見」。我更想說的是在治療當中,治療師的角色是引導參加者去覺察自己,是一個引導者而不是一個導師。

 

坊間有不少書籍提到部分治療方法如何在個案的作品中猜到他們的心思。或許不同文化、治療學派有屬於它們象徵意義(Symbolic meaning)的理論,例如花朵、陽光、高山代表着不同隱喻,但是在我認識的治療當中,或許我們會閱讀這些理論,但是動力心理治療學派的治療師從不主動傳譯作品的背後意義或‘教導’別人關於作品的含意,畢竟我們才是最了解自己的個體。

 

後感——我們的感觀都知道

記得小學中文科作文有學到對感官的描寫,作者會藉着不同的「覺」去描繪身邊的事物、情感以及發生的事件。那時候的想法天馬行空,到中學的時候以實用文、評論為主,訓練更加多的就是認知、思考能力。個人認為創意源自於感官經驗,而創意和認知都是我們眾多非量化(non-measurable)的寶貴資源之一,故在不同藝術媒介當中,最原始的是我們的覺,那我們怎樣衡量我們的感受呢? 透過參與的過程及製成品,即創造藝術的過程,我們的眼、耳朵、身體或不同部份或許在告訴我們不同的訊息,無論是表達藝術治療或是音樂治療中的音樂,也是同一道理。記得在某工作坊時黎家傑先生 (KK) 曾經闡述過,大概意思是:視覺藝術可以是畫出來的一幅畫、也可以是一群人的互動作一幅流動的「畫」,可以看,閉上眼,可以聽……

 

同一道理,在音樂治療當中亦不只得聆聽的部份:我們會跟着音樂律動(身體),也會因為音樂而引導的圖像、氣味、味道的想像。故我認為五感的角度也能應用在不同創意藝術治療當中。當我們被急速的生活節奏壓得喘不過氣來,似乎很希望用最短的時間完成最多的事情。有個案在還未創作及有感官的體驗就希望解決問題,結果不停在問題當中兜圈,或許藉着創作過程離開問題的核心會發現新的資源,在從遠處望回去,問題也許不再是問題。

 

在創作過程或反思感受的時候,或許有一刻你覺得被觸動,在表達藝術有個術語叫‘Aha moment’, 有種靈光乍現或頓悟時刻的感覺, 可能是身體給予你的訊息 ,但不是經常出現,因為這是需要主動感悟出來的。這好比當我聽表演的時候在想工作或在看手機,這便大大降低了被音樂感動的機會。我認為五感除了是在治療當中的重要元素外,也是一種生活態度。在此以一句老生常談的話語作結:

 

“You’re only here for a short visit. Don’t hurry, don’t worry,
And be sure to smell the flowers along the way.”
– Walter Hagen

 

人生道路雖很曲折,卻很美麗。只要你細心觀看,就能飽嘗沿途美景。